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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草图

  72 草图 (第2/2页)
  
  这些买了粮食的人,一点也不后悔。
  
  起于春夏之交的干旱,到了夏天愈演愈烈。多地天气干燥酷热,小溪小河纷纷干涸。入秋后,各处都急报灾情,广阔的田地颗粒无收。
  
  皇帝每天都要聆听各种哭诉旱情悲惨的奏章,渐渐烦躁。幸亏粮储充实,大多就是责成当地官员开仓救济饥民,几地区联手,遣返流民回乡之类的。
  
  太子完全成了摆设,他过去本来就没有经历过灾年,现在又被沉重的私心杂念所困,面对灾荒,毫无头绪,只能对皇帝的指令一一称是,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讲,更别说什么建言倡议了。
  
  有一次皇帝都不耐烦了,问道:“太子可有何救灾之建言?”
  
  太子行礼道:“全听父皇之意。”
  
  满朝臣子看在眼里,都暗地皱眉。
  
  当初太子未册封之前,就与镇北侯七岁的小女儿斗气,对朝中戍边的武将不敬,然后皇后当众下毒,接着还有那么明显地对着三皇子去的刺客……还以为他多么能个,才挑起了这么多的事端,可现在真到了政事上,怎么如此无能?早知道自己这样,当初何必那么张狂?镇北侯府屹立至今可不是凭几句“全听父皇之意”之类的虚话换来的,那是多少人的鲜血在战场上拼出来的。这么看来,太子也太不自量力了。
  
  被大家回过头来同情的镇北侯府,这个夏天过得格外平静。
  
  沈湘和沈汶过了十四岁和十二岁的生日。
  
  杨氏自从沈坚走后,卧床了一个月,才又起身抚养沈强,府里的事全部交给了柳氏。好在沈强精力极为充沛,有时杨氏觉得忙他一个,比管一大家子都累,心情才慢慢好转。
  
  自从沈坚走后,沈湘发了疯一样天天在马上练习□□,脸晒得黑红。杨氏心疼得大骂,可沈湘根本不听。沈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沈湘就这么疏离了自己,两个人渐行渐远,最后都不怎么说话了。沈湘那时看不起自己的懒惰文弱,而自己那时看不起沈湘的野蛮。
  
  这次,沈汶还是无力改变,她有时在沈湘习武后去找沈湘,沈湘言语里总是有些不耐烦,话里很鄙夷沈汶无所事事。而沈汶也的确很懒,她经常睡懒觉睡到晌午——因为她夜里总得出去。
  
  张允铮终于把密室外的家具布置好了,墙外面是从地面一直伸展到了屋顶的百宝阁架,上面放了书籍,和寥寥几件古董,只是其中一扇架子可以打开,背后就是密室的门。
  
  有密室的屋子里布置简单潦草,是个半书房,有个躺椅。隔壁是卧室,有门相通。而与密室遥遥相对的另一端房间,却是非常精致,家具贵重,架子上的古董花瓶也明显是好货,算是客厅。
  
  都布置好了,平远侯才出面调了平远侯府里一家老实巴交的仆人夫妇前来守门,对外人只说这是给远房子侄置办的产业。
  
  沈汶因为过生日等等,过了十几天才到了那个院落。这次,一排三间房子都亮着烛火,沈汶还是选了那间有密室的敲了下门,里面张允铮大声说:“如果是小骗子就进来吧!”
  
  沈汶一再告诫自己——自己有一千岁了,不能跟这个混孩子一般见识!可还是边推门边说:“咦,怎么除了小狗乱叫,没有听见人声呢?”
  
  张允铮正拿了块布胡乱地擦家具,听见这话,将布使劲在沈汶面前抖了抖,沈汶跳开,摇着手挥开尘土,嘴里噗噗乱吐,然后叫道:“小混球!你哥呢?!”
  
  张允铮听见她上来就问张允铭,恶劣地继续抖布,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可恶!”沈汶跑开,到了另一个角落,指着张允铮说:“不许闹了!我要找你哥!”
  
  张允铮哼声:“去找吧!他该在你说的那个酒窖的地头上。”
  
  沈汶一喜:“他要亲自去办?”
  
  张允铮撇嘴:“看你高兴的,还知道北边吗?”
  
  沈汶叉腰指张允铮:“你,不许犯浑了!让我去密室。”
  
  张允铮看沈汶的样子,轻蔑道:“你娘是不是总这么说话?你才几岁就跟个家母一样了?”
  
  沈汶气急:“对你就得这个样!你这个不明事理,不识大小的混球!”
  
  张允铮怒目沈汶:“你才浑!你看看这地方,你干了什么?!你出了钱?出了力?花了时间?你凭什么一来就指手画脚?!”
  
  沈汶一下子被噎住,张嘴结舌——她发现自己其实犯了一个有千年阅历的人不该犯的错误:以为自己多知多懂,就看不起别人了。
  
  张允铮对着沈汶狠狠地哼了一声,回身用布乱擦家具上的尘土。
  
  沈汶咬了下嘴唇,她从小就会撒娇耍赖,现在要认错真是太容易了。她轻咳了一下,腻着声音说:“对不起啦,我不该那么说你呀。”张允铮没回头,继续将布乱甩。沈汶知道张允铮在府里大概一辈子也没干过家务,可在这里,因为她那时说只能让这哥俩个来建密室,张允铮竟然砌了墙,抹了灰,与张允铭搬家具,现在又在擦家具……沈汶真的羞愧了,蹭着脚步到了张允铮的身后,小声说:“那个,我以后不骂你了还不成吗?”
  
  张允铮回头对着沈汶说:“可我以后还会骂你!”
  
  沈汶扑哧笑了:“那我以后也会骂你啦!”可心里暗自告诫自己,不能随便再骂张允铮了,张允铮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混小子了。
  
  张允铮顺手拉开了一架家具,露出密室的门,他推开,表面很不在意地抬了下下巴。
  
  沈汶笑着进了密室,这只是间四步见方的小隔间,里面一张书案,两把椅子,就塞满了。四壁都是托举着蜡烛的烛台,把密室里照得亮堂堂的。沈汶回身笑着拖了腔调说:“建得真好!还这么亮堂,这样我画东西就不废眼睛了!安排得真周到。”
  
  张允铮马上绷着脸背了身不看沈汶,从两屋间的门边离开了。
  
  沈汶到了桌子前,打量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她发现墨是松烟墨,写出的字遇水不化。垂挂的笔有兰竹、写意、叶筋、衣纹、小精工,可以满足大多书画的要求,砚台是名贵之极的洮河绿石砚。桌案下的隔层有四尺丹,还有可书写的白绢,和能作画的丝帛。案旁立着绷子,若用丝帛,可绷在上面。
  
  沈汶明白布置了这些的人花了很多心思,她再次羞惭自己的自大之心:自己以为是别人的救命恩人,就罔顾了别人的心血。
  
  她感叹了会儿,就将一幅白丝帛紧绷在绷子上,然后将绷架平放在了书案上。她用小勺舀了水放在砚台里,边磨墨,边想着自己要画的东西。
  
  等到沈汶提起笔,她的心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进入了类似冥想的意境中。她要画的迷宫图,是她多少年借鉴了各种资料和理论捉摸出来的。这个迷宫在她的脑海中早就建造完毕,她只需将其仔细地画出来就行了。
  
  她开始画轮廓和格局,渐渐地,密室的墙壁似是消失不见了,沈汶完全沉浸在意念中。季节已经是夏末秋初,密室里虽然有微风,可还是闷不透风,但沈汶却没有一丝热意。
  
  张允铮受不了沈汶嗲声嗲气的说话,到另一边屋子里坐了会儿,又到密室外。密室的门打开着,可里面很安静。张允铮走到门边往里看,沈汶正在画画。她落笔很慢,表情专注。她今天正好穿了张允铮买的薄料子做的夜行衣,衣服贴着身体,现出腰间隐约的曲线。张允铮忽然心烦,又悄悄地从门边走开。
  
  他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准备一有可疑的声响,就把密室的门关上。可慢慢地,他像睡着了一样,进入了一个境界,无思无虑,似是在梦里,可却十分清醒。一切都纷纭远去,只有此时的静谧,无语无词,却平复了疲惫噪乱的身心……
  
  忽然,远处更鼓鸣响,张允铮惊醒过来,几步到了密室门边说道:“四更正了!”
  
  沈汶的笔停在了空中,知道这是后世的夜里两点,说道:“那我该回去了!”她指着面前的白帛说:“你帮着我把这个藏好……”
  
  张允铮看了一眼沈汶精心画出的轮廓图,皱眉道:“这是什么?”
  
  沈汶说:“是迷宫的轮廓图。”
  
  张允铮指着一处说:“这处怎么是双重虚线?要建成两层墙吗?这里怎么浓了一些,是要墙厚些吗?这里怎么不是直的?要建成这种水波形吗?”
  
  沈汶争辩说:“这是笔触好不好?人也不是机器,怎么可能画得横平竖直?而且还是毛笔!根本无法画得文丝不乱好不好?大概其就行了,他们会看懂的。”
  
  张允铮瞪大眼睛:“如果看不懂怎么办?你不可能在边关盯着他们建吧?你的图如果画得不详尽细致,他们找谁去问?”
  
  沈汶负隅顽抗着说:“他们可以发挥想象啊!”
  
  张允铮生气地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千年的阅历,有谁比你懂得更多?你肯定想得比别人都好才是。既然你要画图,就得把你的想法画出来,不能这么胡里八涂地画个草图!”
  
  沈汶抱怨地说:“可是这就是我画得最好的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呀?如果有后世的铅笔和尺子,就会好多了。实在不成,我用炭笔画吧。”
  
  张允铮摇头说:“炭笔画得会变得模糊,没有墨迹长久。嗯,你先回去,我想想办法。”
  
  沈汶知道夏夜短暂,她得趁着黑暗回去,听张允铮这么说了,就不再费心思了,往门边走,嘴里说:“那支小精工要秃了,肯定是便宜货。”
  
  张允铮反嘴道:“才不是!我要的是最好的,我得去吵架,他们竟然敢骗我!”
  
  沈汶嘻嘻笑着出门跑了——看来密室里的东西是张允铮准备的。
  
  张允铮回过神,低声说了句:“小骗子。”又看了看沈汶画的,虽然笔触不匀,但是构架奇异,非同平常。他把笔和砚台洗干净,放好,将沈汶画的丝帛从架子上卸下来,吹干了叠好,登着椅子藏在了屋顶处的一个密洞里,然后吹熄了灯烛,出了密室,关上了百宝格,到隔壁的卧室里躺下。
  
  黑暗里,张允铮闭着眼睛,想着该如何帮着沈汶把图画好,可是不久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密室的门前,向里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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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汶却睡得香甜,一觉到了午时,苏婉娘等了大半夜,可早上还要早起,一天都是熊猫眼。沈汶见此情景,就决定不能每天都去张允铮那里画图,只能两三天去一次,也让苏婉娘能睡几夜好觉。
  
  沈坚走了段时间了,沈汶想去安慰下严氏。她到了严氏的院落里,严氏听见丫鬟的传报就迎了出来,沈汶惊讶地发现严氏精神焕发,与沈毅离开后,情绪长久低落的柳氏完全不同。
  
  苏婉娘和鲫鱼在院子里聊天,严氏笑着把沈汶迎进了屋中,让她坐下,对她说:“来,喝茶,我其实正想让人去请你呢。”
  
  沈汶忙问:“是酒窖的事?”
  
  严氏点头,压低声音说:“我三叔母来信了,也不点出地方,只是说她和那边都谈妥了,今年就该建成出酒……”她几乎贴到了沈汶的耳边:“她说对方说出会给的酿酒原料,把她都吓到了……”
  
  沈汶点头:酿酒哪里有原料,那就是粮食了。
  
  沈汶笑着说:“请二嫂真的帮我好好谢谢三叔母了,她这么辛苦真不容易。”
  
  严氏叹气:“我上次不是说了吗?她出来还好。我祖母一直对她特别苛刻,见面就横竖地挑她的错,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又只生了两个女儿,我祖母说她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不适合教导两个女儿,就都带去放在了自己的膝下。我祖母还一再让我叔父纳妾。我叔父就随着我三叔母东躲西藏的,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沈汶也叹气了,小声说:“你三叔母真不容易,难得她还那么快乐。”
  
  严氏点头说:“她的心劲儿就是这样,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被打趴下,我也得学学。你跟我来。”她起身带着沈汶出门,到了院子里的一个偏房,进门一看,只见一个大厅全搬空了,只放了两张大八仙桌。
  
  严氏严肃地对沈汶说:“你知道吗,我原来还想马上就随着你二哥去边关,可是后来一想,我现在去了,就是他的一个累赘,走不快,跑不动的,怎么和他上战场?”
  
  沈汶慌了,“二嫂,你可不能上战场啊!”
  
  严氏无视沈汶的惊叹,对沈汶说:“你看,我给你走走。”说着,就绕着八仙桌走8字,边走边说:“我原来还觉得你十四岁太远了,现在我觉得正合适!我这么一天走上个三四个时辰,两年后,我是不是就能日行百里了?该成飞毛腿了吧?日后我就是打不过别人,跑也跑得过……”
  
  沈汶点头:“二嫂,我完全同意你!我就是这么想的!跑得快比什么都强!但是,战场什么的,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严氏边走边对沈汶说:“你二哥那个人,其实在我看来,还是挺傻的!他愣就想不出坏主意来!这样很吃亏!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到时候我去了,至少能给他添个翼之类的。你从下棋上就该看出来了吧?我比他聪明多了,但是咱们永远都不能告诉他这一点,男的都有些想不开……”
  
  沈汶呆呆地看着在行走中面色渐渐红润,神采奕奕的严氏,只能满心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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