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靠岸 (第2/2页)
李氏说:“我们一直为道观给着供奉,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说完瞪了了张允锦一眼,不喜欢她说这些,以免张允铭流连不去,会有危险。
张允铭对李氏说:“多劳母亲费心了。”这话中已经把五公主当成了他的人。
李氏并不知道整个事情的全貌,只觉张允铭太过自信,可也不好打击他,只能又说了几句车轱辘话,才告别了张允铭。
李氏和张允锦这边又去了几个庄子,一路无事地回了城。那边张允铭终于把见父母这个礼数尽了,马上就带着两三个人骑马出庄,前往早就问清楚的五公主所在道观。
五公主本来已经准备入睡了,临睡前打坐,以静尘心。可惜今夜注定了她与仙道无缘,她坐了一会儿,就听见窗户上有细微的声响。五公主一惊,睁开眼睛仔细听,不多时,就听见窗户上又一声沙沙响,像是风声,但肯定不是。
内心中有一个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想法,五公主有些发抖,她下了床。披上了外衣,开了卧室的门。外屋中已经躺下的侍女又起身,五公主说:“我有些气闷,只在门外站站。”
她慢慢地打开门,已经是春末夏初,黑夜的凉气并不寒冷,可她却更加颤抖。她等着眼睛适应了黑暗,开始扫视院落。在墙边有一个黑影动了一下,五公主差点叫出声,等到看清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张允铭,五公主眼中一热,泪流脸颊,急忙用手去擦。
她知道张允铭来见她是冒着生命危险,父皇就等着平远侯这个儿子回来好对平远侯府下手,五公主忙做手势,让张允铭离开。
张允铭这一年多就是在南方山里制造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床弩和其他武器,外加操练流民。他来之前,宋夫子告诉他那个张允铮给的锻造合金的配方试出来了。只需在箭头铁刃上镀一层,就能让刀刃箭头格外锋利……
如果不是他父亲和他都根本没有当皇帝的心思,他们起兵都可以。张允铭相信他们一定能胜,而且,就是三皇子上位了,他也绝对不会放松警惕,一定会像父亲一样留后手。所以他的心境与看不到未来的女子们愁苦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他今天见到的女的都是一见他的面就哭,想到此,月光下,他的脸上不禁浮出淡淡的笑意。虽然张允铭只穿着紧身的黑衣,这笑容却如他满身华服,手持纸扇时一样迷人。
五公主不敢出任何声响,只能咬着牙,使劲把涌上喉头的哭泣声咽下去。
屋里的侍女起身走来,说道:“我可以陪着道姑去外面走走。”
五公主摇头,看着外面说道:“我很好,你莫担心。”
侍女有些惊讶五公主回答得这么郑重其事,刚要再开口,却见五公主退了一步回到了屋中,双手将门关了,低头转身走回内室,一边低声说:“我不想出去了,想睡了。”
侍女也就不再说什么,等五公主进了内室,自己又躺下。
五公主吹熄了内室的灯,坐在床上流着眼泪看着方才发出声响的灰暗的窗户,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痛。忽然糊着纱布的窗户上有一只影子闪现,仔细看,竟然是一只手。这只手做出各种动物样子,一会儿是个鹿头,一会儿是个兔子,一会儿是个蝴蝶……五公主哭了,呜呜咽咽,再也无法克制,侍女在外面问道:“道姑怎么了?”
五公主哭着回答:“没……没什么……你……你快去睡觉吧!快去!”侍女觉得五公主正值年华,竟然出家了,也应该有时悲怀难遣,听她有哭腔,就没有再问什么。
那只手消失了,然后是一片安静。
五公主等了半天,沙沙声没有再响起,她躺倒看着窗户,直到入睡。
张允铭根本没有回见到李氏的庄子,按照原来的安排,夜里就到另一个庄子里过了夜。又过了一日,就启程南归。
他不敢直着南下,迂回着道路,向南走了二十几天,到了一个站点时,终于接到了平远侯让人给他传的一个口信。
口信只一句话,用了只有父子两个人明白的编号,让他去他所在位置的东北边的一个李氏站点。
张允铭不明所以,但是父亲这么指示,肯定是有事,急忙转头向北,前往地点。
到了那个站点,竟然发现父亲的一个得力管家正在等着他,张允铭心中一沉,问道:“出了什么事?”
管家将左右的人都遣开,才低声说:“主人说,二公子失踪了。”
张允铭瞪大眼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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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掌柜的信只说张允铮他们上了船,那是个短途,但是舵手不行。这封信是经过李氏的站点投送的,虽然早,可是比施和霖后来的急信到得还晚。
等到李氏得了信,急匆匆地去找平远侯,平远侯早就知道了全部,并派人给张允铭的沿途传信,让人去等待张允铭了。张允铮在外面的身份是远房的子侄,他怕别人不会把这事看得那么要紧,就让张允铭亲自去找。二儿子是自己的心头肉,大儿子此时最可靠。
李氏问平远侯:“我得了消息,他出海了,现在回来了吗?”李氏知道平远侯到处有信点。
平远侯不敢看李氏的眼睛,扶着李氏的胳膊让她坐下:“你先莫要着急……”
李氏立刻急了:“他没回来?!”马上开哭……
平远侯忙说:“夫人莫哭莫哭,我已让人传书给你所有沿海的商点,如果允铮去找他们,赶快传信回来。”
李氏哭着说:“你再发几遍,免得他们不放心上。……我的儿啊……在大海里呀……”
平远侯安慰说:“也许是到了别处的海岸,我们不知道。”
李氏问:“他们有几个人?”
平远侯含糊着:“该是三男……五个人。”
李氏正在火急中,没注意到平远侯话里的意思,又追问:“有车马吗?”
平远侯摇头说:“没有。”
李氏更大哭:“我可怜的儿啊!没有车马,怎么行路……”
平远侯劝慰:“他不还有两条腿吗?金山银山地给他请师父习武,那小子可健壮呢。”
李氏接着哭:“那又能走多远?粮食呢?!肯定出事了!我不活了啊!你快去传信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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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对张允铭说:“张家那位远房公子雇船出海,误上了一条舵手没有单航经验的船……”
张允铭脱口道:“什么?!他不该那么傻!”
管家叹气道:“原来的老舵手生病未行,他的儿子隐瞒了真情。”
张允铭咬牙:“这是要出人命的!”
管家点头:“留在路上的人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码头说没见到他们的船,而且,听说海上有风暴,有其他船只没有回港……”
张允铭冷汗都出来了,他对张允铮这个弟弟的爱护远超过了一般手足之情,长兄如父,张允铮幼时不能出府,他对张允铮的照顾中有一份父辈的情感。他喉咙发紧,勉强说:“我马上带人往北边去!”
管家说:“主人给公子调集了二十多人马,都是精悍之士,粮食沿途在夫人的商点能接济到,主人还送来了新训出的信鸽。”
张允铭说:“请告诉我爹,我会先去他们与陆上之人约好见面的地方,从那里顺海岸往南边搜寻。”
管家同意道:“主人也是这个意思。”暗自感慨,这个大公子就是靠谱。
张允铭清点了人马,当日就一径北行而去,管家回京给平远侯报信。
李氏出城拜庙沿途过了田庄的事,当天就报进了城里,可惜宫门落匙,次日才送达入宫,到了皇帝的案头上。
皇帝扫了眼,冷笑道:“平远侯的儿子大概是回来了,让人去平远侯夫人路过的田庄和寺庙边看着,还有从那里南下的路径,若是见到了,就地杀了吧。”儿子一死,才能收拾平远侯。
孙公公忙答应下来。
那边太子也得了信,对幕僚们说:“看来是张大公子回来探母,父皇肯定不会放过他。我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可惜,张允铭当夜就离开了那个庄子,次日南下走的又是弯路,追踪他的人在几条路上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更没想到,他中间还改了方向,一路向北,与那些向南搜索他的人们远远地背道而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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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海上,那场风暴之后,倒一直是晴朗顺风的好天气。
张允铮一行人丝毫不知道他们的事最终会惊动到京城的平远侯夫妇,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好心情里。
每天还是水手们从海上网上鱼来,或做粥或烧烤,吃食上一点也不短缺。张允铮天天坐在洪二旁边,看他掌舵,替他观望四方,很明显地表示不信任他的技术。两个人吵着嘴,可洪二并没有把张允铮赶走,最后还很喜欢他在一边说话。
四皇子则和沈汶苏婉娘每日在甲板上坐着,当着众多水手和沈汶的面,他与苏婉娘只能偶尔交换一下温柔的眼神,并没有其他亲密的动作。这个时代,当众示爱是一种浅薄,尤其是对未婚的女子,甚至是侮辱。所以四皇子和苏婉娘因为在底舱相拥而正式进入了热恋期,可公开场合特别有礼而矜持,没有越雷池一步。
张允铮和沈汶也变得拘谨了,两个人现在见面根本无法像过去那样吵架了,一对视就有些脸红。
一日夕阳西下时,张允铮终于溜达到了独自站在船舷处的沈汶身边,与沈汶并肩看着远方的落日。两个人好久都没说话,却觉得很轻松。海风轻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有人大喊着:“看,陆地!”
船上的人们都抬头向西望去,落日边出现了一条黑线,分割开了天与水,让满天的霞光向空中喷射,让满洋的溢彩原地荡漾。
一时间,有人谢天谢地,有人欢喜雀跃。
张允铮望着远方说道:“我倒是不想上岸去了。”
沈汶点头:“是啊,还是坐船舒服。”很有种夫唱妇随的劲儿。
张允铮满意地笑,沈汶趁机小声撒娇:“你能不能跟那个洪二去说,咱们就这么往南,能看见岸边,但不靠上去?”没有了危险,她就想坐船了,又舒服又浪漫,比在路上走要好许多。
张允铮鄙视地看沈汶:“这么胆小的话,我这样的人能去说吗?!”
沈汶想了想,又出主意道:“你去让你的随从说呗。”
张允铮知道这种要求透着心虚,真的去找了自己带的玉兰,交代了话。玉兰马上就去找洪二了,张允铮遥遥地看着玉兰对洪二说了什么,洪二望过来,咧嘴笑得那么欢畅,这么远都看得见他的门牙。
张允铮有点脸红,又走到沈汶身边,低声说:“你算是让我丢了脸了!”
沈汶腻了声音说:“怎么会呀?我怎么不觉得?”
张允铮垂眼看了下沈汶的笑眼,转了脸看向大海:这个小骗子,自己为她做了一千一万了,这点又算是什么?
他们又过了几天优哉游哉的船上生活,洪二说已经到了他们家的一个船点,得靠岸了。真要离开这艘木船了,大家竟然有些不舍,临下船时,他们和洪二等已经相处了十几天的水手们反复告别,像是成了好朋友一般。
一行人到了木船停泊的小镇上一打听,才知道已经离他们原来想停留的地方往南了四百多里。几个人先进了客栈,准备好好谈谈后面要怎么走。
沈汶在一张纸上画了两处的相对位置,又画上了要去接苏传雅的严氏书院,还有要送四皇子回去的皇陵,以及自己的寺院,大家看着这几个地点,都发觉此地离苏传雅的书院更近些。
张允铮指着地图说:“我派一个人往回走,去跟他们说一声,我们往书院去吧,让他们也直接去那里见面。”
沈汶看另外两个人,四皇子和苏婉娘都点头,沈汶说道:“这样,安全不安全?我们没有车队什么的了。”
张允铮说:“如果就在这里等着,怕是得等上半个月吧?往回走大概要十天,然后他们骑马往这边来,也得四五天。”
沈汶知道他们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马匹,就说:“可是我们自己走,就得步行了吧?”她看了看苏婉娘和四皇子。
四皇子忙说:“我可以走路,虽然不快,但我喜欢走。若是为了……我们可以看看是不是能买个驴车牛车之类的。”
苏婉娘说:“没事,我能走,这些年每天不得跑来跑去的?哪有那么娇气?”
见他们都是这个主意,沈汶也点头了,现在时间已经快五月了,这么着得再折腾两个月才能回去,也不该在这里干等浪费时间了。所以就定下明日张允铮和四皇子去看看能不能买到代脚的牲口,然后把张允铮仅剩的两个手下又分开,一个北上,玉兰跟着他们南下。
在船上十几天,习惯了船的摇晃,真躺在客栈的木床上,沈汶问睡在身边的苏婉娘说:“你觉得床还在晃荡吗?”
苏婉娘点头:“是,还在晃。”她停了会儿,问道:“你后悔带我出来吗?”
沈汶问:“什么叫带?我们说好一起做事的,我出来得有个伴儿。”她孤身女子,怎么可能千里独行?
苏婉娘微叹:“就是觉得我是个累赘,不会骑马,走也走不快。”
沈汶翻身对着苏婉娘说:“婉娘姐姐,如果没有你,我心里就虚得很,反正,我们一起出来,我才觉得踏实。日后你一定要住我旁边,可别离远了。”
苏婉娘笑着说:“说好了是住隔壁的,我们天天见。”两个算是海誓山盟,这才睡了,丝毫不知道少年时的大多诺言日后根本无法实现。
次日,张允铮和四皇子在小城里转了一天,才千求万求地重金买回来了一条老得牙已经掉光了,看着快死了的驴,车就不想了,就是买了也没有牲口拉。张允铮的随从带了银两和地图,徒步走了,他们又休息了两天,也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