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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词 第24章 磨刀石

  凉州词 第24章 磨刀石 (第1/2页)
  
  镇南无名巷,北灵观。
  
  身着老旧道袍的目盲老道人侧身坐在道观后院的一座凉亭内石桌边,与他隔着这张石桌坐在另一侧的,还有一个略显虚淡的身影,飘飘摇摇,不大真实。
  
  老道人双手抱着竹竿,长长的竹竿一头拄在地上,另一头直指凉亭穹顶,他闭着双眼面朝着凉亭外,似乎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老道一旁那个不太真实的影子看起来也像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他笑眯眯侧头看了眼石桌对面,乐呵道:“我听说墨家那位首徒来盐官镇了,所以特意从凉州那边跑过来瞧瞧热闹!”
  
  “怎么?没来见你?”老人说着话,又左右瞧了瞧,这道观里好像是有很多年没有过墨家弟子的气息了。
  
  “楚先生当年遭逢巨变,但原因一直扑朔迷离,后来的那位梁供奉也莫名道消,按那位红莲祭酒的说法,这二位应该都是因为同一件事遇的难,秦先生到了之后就一直在探查此事。”那闭目老道人面色凝重地回了一句。
  
  身影虚淡的老人闻言摩挲着下巴,同样有些凝重:“这事说来也着实是过于离奇,按理说你们三教一家四位圣人同时坐镇盐官,既是看守也是互相照应,结果老楚头就在这明明是自家地盘的一方天地之内遭袭,甚至都落了个身死道消的结局,而你们其他三人竟然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而且后来那个梁老头也是一样的原因,你们也都有了防备,竟然还是没抓到人!”
  
  他有些古怪的看着老道人:“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们这四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老道人笑了笑,对于老人这句调笑只作未闻,语气不太确定地道:“我们分析过,一种可能是,对方有某种能够在一定时间内隔绝天地的极品法器或者是灵阵,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两位道友自己有意。”
  
  那老人闻言,双眼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睁大,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们一个二个的,自己自愿寻了死?”
  
  “不可能!”老人话说到一半,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后一种说法,“那个梁供奉是怎么回事我可能不清楚,但那老酒鬼可是墨家圣人,肩上还挑着重任呢!修为到了你们这个地步,我不认为会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个堂堂问道境的高手束手自缚、自行赴死!”
  
  “所以,这件事才透着古怪……而且包括铁匠甘泉、说书匠路春觉,还有范掌柜在内,我们所有这些人各施手段,前前后后用了很多年,依旧还是没能找到原因,这件事就越发显的不可思议了。”老道人面色愈发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话说我没记错的话,墨门那位首徒秦先生,好像一直与儒家那边不太对付吧?他怎么会亲自来此?”老人换了个话题,依旧摩挲着下巴问道。
  
  传说墨门那位墨子和他的座下首徒两人,在很多年前都曾是儒家门下,但是后来两人又都因某些看法上的不一致而退出了儒门,然后师徒二人自己开山立派才有了如今的墨家,虽然山门规格略逊了三教一筹,但仍不失为当世显学之一。
  
  大概是因为当年的那些变故,所以墨门很多时候都与儒门不睦,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墨家那位被称为墨子的祖师爷,还有他的座下首徒秦顾溪,这二位在墨门之内的地位自不待言,却从不与儒门弟子和和气气地说话,甚至如非必要就连面都不愿意见!如今却不料这位秦先生竟然会亲自到访盐官镇,看样子还要接手坐镇圣人的职责,与儒门在此的那位当起了邻居?
  
  “举大事者不忌小怨。”老道人摇了摇头,“儒墨两家的眼光格局都不在小处,秦先生会亲自到此并不奇怪。”
  
  “倒也是……”那老人有些喟叹,“说实话,我确实挺佩服你们这些大门大户里出来的人,能被称作圣人的,确实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老道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人也有些沉默,他皱眉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因为他们之前提到的那个老酒鬼,让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事,于是看着老道人笑道:“你们这盐官镇就这么的规矩森严?还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别人都快把木头椽子杵到你们眼窝子里来了,你们当真就能忍得住不还手?”
  
  “中土神洲曾经有个很厉害的文人写到过一句话,叫作‘过刚易折,慧极必伤’……”老道人很自然地听懂了老人的意思,又轻叹一口气,道:“那个孩子太过相信自己的智慧,所以有些事须得他自己及早的体会到。”
  
  对面那老人闻言笑了笑,“你这话让我莫名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爱待在军营里头,刚开始的时候磨刀都喜欢磨的很利,力求锋锐,总想着战场对阵的时候,只要手握一柄快刀就能杀人省力又省心,只要杀人容易了就能再多杀几个!”
  
  老人身影虚淡,说话时眼中泛着某种岁月久远的追思:“可后来待得久了慢慢就发现了另一件事情,刀锋磨得愈快,刀口便会愈薄,与人对阵时,那刀就更容易缺口或者是卷刃…所以磨刀这件事,磨得快与不快、好与不好,有些时候其实不大好分辨。”
  
  这话乍听起来,像是在附和老道人之前那句用以引证的八字名言。
  
  老道静静听着老人说话,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老人也没怎么在意老道的反应,只是又笑眯眯继续道:“说到磨刀,我一贯觉得刀磨得好不好,不光是要看磨刀人的水平,也得看看那磨刀石到底是个什么材质,你们难道就不怕那磨刀石品相太高,你们一个没看住,就叫人把刀磨断了?”
  
  老道摇了摇头,状若自语一般念了句诗,“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
  
  那老人笑了笑,“为何不念后两句?不是更有名?”
  
  老人笑了笑,闭着眼抬头望天,春风拂过,白云悠悠,春来风物两相宜。
  
  ……
  
  转眼间,一夜又过。
  
  小镇东北的乡塾之内,那个昨夜被请进乡塾的黑衣年轻人,趁着青衫塾师给学生们讲书的功夫,一个人在乡塾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院子里四处闲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游手好闲。
  
  昨夜,那个从很早前就到了小镇,还是被楚元宵扶到乡塾的白发老人,在天黑之后不久就离开了乡塾,也出了小镇,连过夜都不愿意,连夜离开。
  
  临走前,老先生冷飕飕瞥了眼那个吊儿郎当的黑衣年轻人苏三载,然后对着那个既是乡塾唯一的塾师,也是自己学生的青衫儒士嘱咐道:“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家领,知道的说你是讲礼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发了失心疯呢!”
  
  一身青衫的儒士崔觉温和一笑,拱手作揖:“是,先生,学生知道了。”
  
  老人也没再多说,又凉凉看了眼那个姓苏的家伙一眼,冷哼一声,随后转身一闪而逝。
  
  自打一进这院门就满脸新奇,开始在院中闲逛的苏三载,在偌大的乡塾中四处乱串,啧啧称趣,直等到老人离开之后才缓缓踱步到了青衫儒士身边,面带笑意道:“仲先生还是如此的……嫉恶如仇?”
  
  青衫儒士有些无奈,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男子,低声道:“苏先生还是不要挑衅了,我家先生要是真的动起手来,我这当学生的也拦不住。”
  
  苏三载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崔觉也并没有在同一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换了话题道:“苏先生到访如此之早,又这么快就拿出了第一枚花钱,似乎与之前的约定……并不相符。”
  
  “崔先生很介意?”苏三载不以为意,斜瞥了一眼身旁儒士,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
  
  崔觉笑了笑,也没有正面回答,又问道:“既然如此,苏先生觉得现在的小镇形势如何?”
  
  “那个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苏三载面含讥诮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么一句,但随后又似有所感,转过头看了眼青衫儒士那一脸有些古怪的表情,于是又笑眯眯跟了一句:“哦,抱歉,我不是在说你们,我说的是跟我一样的这些外乡人。”
  
  说罢,他赶忙假装紧张似的抹了一把额间那并不存在的汗水,还顺手往地上甩了甩,悄咪咪低声呢喃道:“好险好险,就差了一丁丁点儿,就把三教圣人给骂了,真是让老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吓死个人嘞!”
  
  站在身旁的青衫塾师自诩养气功夫不差,依旧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眼角,你还不如直接大大方方的喊出来更痛快!
  
  也不知道我家先生走远了没有?
  
  ……
  
  中午时分,乡塾草堂放课午休,塾师崔先生在送走了学生们之后就出了学塾的大门,并且没有带着那个一贯跟在他身后的学生陈济,只是独自一人离开,不知去向。
  
  陈氏家主嫡子陈济见先生不需要他跟着,也就没有再在学塾之中久留,自行回了隔壁的陈氏大宅。
  
  于是,这偌大的乡塾里就只剩下了那个一身墨衣,游手好闲像是个浪荡公子哥的黑衣年轻人苏三载。
  
  闲来无事,苏三载很自来熟地一顿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个青衫读书人珍藏多年尚未开封的一块茶饼,掰下来一小块装进茶壶中,丝毫没有所谓煮茶品茶的精致讲究,直接大水漫灌倒满一壶刚烧开的沸水,如此这般就算是给自己沏了一壶茶,随后又搬了两把竹椅和一只小茶几放在乡塾院子里的那一片竹林下阴凉处,悠哉游哉,自斟自饮。
  
  说起来,这人间的缘法有时候是个很奇妙的事情。
  
  早些年一直在江湖上四处晃荡无所事事的黑衣年轻人,其实没有太多刻意想要去的地方,他一直都挺喜欢一句诗叫作“人间无处不青山”,是个特别厉害的顶尖大人物写出来的,简简单单七个字就能告诉旁人,有时候一句好诗其实不太需要多复杂华彩的辞藻,只要胸怀够广,气势够足,落笔就能浑然天成,用一句出自他同样极喜欢的另一位大诗人的说法,就叫“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你瞧瞧这话说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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