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词 第27章 封山 (第2/2页)
面带沉思的少年缓缓靠着老槐树重新坐了下来,眸带沉思,伸出一根手指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轻敲着额间,语气凝重道:“要是这么说的话,这所谓半个师父究竟如何还不好说,但我觉得他好像确实有些…奇怪。”
——
镇中路口,韩记食铺。
就在云林宗两人战战兢兢实在要坐不住了的时候,那个进入铺子后院已经一夜半天的少年韩元赋,终于从外面掀开了铺子后门的门帘,缓缓走进了食铺里面,神采奕奕,气完神足,红光满面。
韩氏夫妇看着眼下的儿子周身气质好像跟以往已经大相径庭,两两对视一眼之后,都能看到对方眼神中的喜悦和兴奋,不由地都长出了一口,高兴起来。
反倒是那坐在茶几边上的两个外乡仙家,此刻虽然也都松了一口气,但是二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不太自然,僵硬牵强。
韩元赋自打片刻前从后院卧房中打坐醒来开始,就一直在感受身上那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感觉,此刻他已经理解了为什么云林宗那二人会对这水韵如此执着?因为气韵加身并且成功炼化之后,他现在甚至已经能隐隐察觉到身体周围那些在不断流转的浑厚的天地灵气了!况且,严格来说他现在仅仅只是炼化了那一份水韵,还并没有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气韵之能,可见一斑。
少年先看了眼父母,见他们都很高兴,也跟着笑了笑,但转头看向那两位仙家时,却发现他二人的表情好像都有些僵硬,甚至是有些发白,这个反应…韩元赋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大概猜到了一种可能。
云林宗章锦淮虽然此刻心中紧张,但在看到韩元赋的那个眼神之后的表情变化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又有了一份感叹,他都开始有些好奇这姓韩的少年如此好的脑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你猜的不错,我们惹上麻烦了!”面对韩元赋疑问的目光,仙家少年只能叹了口气,苦笑一声给出解释。
“在哪?”韩元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好像都有些晚,水来土屯吧。
章锦淮长吸一口气,朝着门外五方亭那边点了点下巴,“就在那边等着我们给交代呢。”
……
片刻之后,韩记食铺中的五人已经站在了五方亭口,站在最前面的是韩元赋与章锦淮两个少年人,后面是那位云林宗供奉长老,最后才是韩氏夫妇。
因为五方亭口朝东开,所以当五人从西侧绕到凉亭东侧的亭口时,其实是站在了苏三载的背身后侧,但是直到此刻,那个黑衣年轻人依旧还是那个托着下巴面朝西侧的坐姿,并未转身看他们。
章、韩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一作揖一拱手抱拳,齐齐见礼:“后辈晚生见过苏先生。”
云林宗供奉何仲秋没有说话,但该有的礼数不敢怠慢,跟着两个少年一起行礼,而站在最后的韩氏夫妇则都有些不明所以,柳玉卿更是从心底里觉得神奇,像何长老这样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为什么会对那个看起来年岁还没有自己夫妇二人大的年轻人如此恭敬?
不管五人心思如何,坐在凉亭中的黑衣年轻人到此刻依旧没有转身,只是淡笑着阴阳怪气道:“不敢不敢,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年轻,那里当得起二位旷世之才如此大的礼数?一个弄得不好,二位怕不是还要收走我这小命一条?”
此话一出,凉亭外五人中站在前面的三个如出一辙面色一变,为首的两人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等人,一派云淡风轻的背影,都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由章锦淮先咬了咬牙,当先开口道:“前辈,此事是个误会,我等实不知那位楚兄乃是前辈座下高足,若是早知有此事,我等就绝不敢有昨夜之举!”
弯腰更深,抱拳更诚了些的章锦淮话音出口,却久久听不见头顶前方那凉亭中有声音传出来,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更加压抑了太多,内心惴惴,额头和后背上都隐隐开始见汗。
过了好半天,就听到那个半趴在石桌边托着下巴的黑衣年轻人冷笑一声,淡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嫌我来的太迟了?还是说如果那个小家伙没有像我这样的半个师父出头的话,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理所当然?”
苏三载这个话说的平平静静,没有任何的语气起伏,但是当他话说完的这一刻,五方亭内外之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弯着腰还没来得及支起来的章锦淮脸色骤然更白了三分,口中讷讷不知该如何回话,按理说现如今的天下九洲,无论是山上山下,还是江湖山巅,讲辈分讲靠山早就是稀松平常的江湖共识了,可是这个话明显又不能在此刻说出口来,总不能告诉对面这位喜怒无常的大能者,说老子就是这个意思!那与寻死何异?
韩元赋作揖未毕,侧过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章锦淮,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转头看向那个黑衣背影,恭敬道:“前辈,此事实是学生的错,若是昨日下午我没有中途离开食铺,应该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还请前辈责罚!”
坐在是桌边的苏三载闻言低头看了眼桌上那副棋盘,伸出手随意扒拉了一下某一枚象棋子,嗤笑道:“怎么?见江湖流俗说不通,就又要开始给我演以退为进了?一贯自诩聪明绝顶的你,当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会发生什么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假意借着你母亲给的由头故意离开的,还故意把你那一对为了能让你成个才就什么事都愿意做的父母留下,好让你这个‘谦谦君子’坐享其成?”
话说一半,苏三载再次冷笑一声,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更甚一筹,讥讽道:“你是觉得我会不好意思弄死你这个‘无辜’之人,还是觉得我会不好意思对付你那一对爱子心切的父母?你要不要回头几步去问问那个躺在书摊后面装死的说书匠,看看他一个仅仅是好心办坏事的,是怎么给我一个交待的?跟他比起来,你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算无辜?”
韩元赋听着这话,面色也不可避免的有些难看,但还不等他试图开口解释反驳,就听那个黑衣年轻人又冷冷道:“还有,奉劝你别对着我自称‘学生’,老子到现在为止就只有一个还没入门的学生,以后也许还会再收一个,但也绝不会是你!想当学生去找你那个崔先生,少在老子面前假仁假义!”
苏三载这一张嘴,跟那些坐在文庙学宫或是寺庙道观里的诸子百家三教圣人们打嘴仗都少有败绩,何况是这两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劈里啪啦一顿炮仗,喷的身后两个少年人齐齐失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左右为难,进退失据。
站在两个少年身后的云林宗供奉何仲秋本不愿插言,但见此情形就不得不开口,躬身行礼道:“苏先生,这两个小家伙不知深浅,言语冒犯还请先生见谅!关于楚元宵一事确实是我等有错,无可辩驳,先生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我等必遵循行事绝无二话,只求聊表歉意!”
“呵,这两个小王八蛋不会说话,你以为你就很会说了?什么叫老子有什么要求?你当老子是来要饭的吗?让你们赔钱还委屈你们了?”他嘿嘿冷笑一声,眯眼看着那个衣袂飘飘的云林宗供奉,意有所指道:“别以为老子不清楚你们这帮混账在桌面底下打的什么算计?只是老子不愿意管这破烂事,要不然老子现在一张状纸送到中土神洲,光是那座临渊学宫就够你们这劳什子的四品云林宗喝一壶的!”
苏三载又是一顿炮仗,半点面子都不给留,让原本还自持身份的何仲秋也被这一顿话喷得脸色青白交错,一脸的尴尬阴沉,外加一缕掩饰不及的慌张惊骇,但他偏偏又不敢发作,憋了个半死!
直到这一刻,眼见再无人回嘴,黑衣年轻人才缓缓从石桌边转过身来,眯眼打量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站在最后那一对夫妇身上,似笑非笑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吗?来来来,但说无妨,打嘴仗这件事人多才热闹!我可以给你们个优待,你们要是能骂得过我,我可以放你们所有人一马!”
从刚才韩元赋被骂开始就憋了一口气的柳玉卿,闻言就要上前一步去讲理,但那一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被身旁的韩夔给一把拦了下来,他缓缓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好汉不吃眼前亏也好,铁板太硬踢不动也罢,总之就是别犯傻!
苏三载见状饶有兴趣看了眼那个一贯朴实憨厚的黝黑汉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却没有再追问,目光重新收回来重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冷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不是都觉得自己有理吗?”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一言,章锦淮只敢暗暗叹口气,然后恭敬道:“请前辈发落便是,我等照做。”
黑衣年轻人双臂抱胸往后靠了靠,靠在石桌上,看着对面这几个人畏畏缩缩的样子,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趣,表情有些古怪地摇了摇头,低声呢喃了一句:“欺软怕硬,扒高踩底,这就是九洲江湖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没种了…”
随后,苏三载嘲讽一笑,重新坐起身眯眼打量着那个依旧恭敬低头没有抬起的仙家少年章锦淮,笑眯眯道:“行吧,既然你们说随我发落,我也就不多为难你们了!我这个人一贯是最会讲道理的,我记得你们之前商量这个事的时候,你曾说过‘施以重威,不如许以重利’,还说什么‘货赂公行、政以贿成’,那就按你说的来办,包括你们韩家,也包括你们云林宗,各自名下一半家底,以楚元宵的名义记到那范胖子的云海间账上,这些东西以后就都归楚元宵了,这件事从今天算起一个月之内办完,如果办不完我会亲自出手帮你们办!我提醒你们一句,我这个人从不白给人干活,到我出手的时候还是不是一半可就不好说了,你们自己掂量!”
这话一出口,站在五人最后的柳玉卿当场脸色一边,张口就要反驳,但一句话没出口就被站在他们身前的云林宗供奉何仲秋回头冷冷盯了一眼,警告意味犹如实质!
只是还没等警告完柳玉卿的何仲秋回过头去,就听到那黑衣年轻人又一句似笑非笑的声音传了过来:“另外,云林宗在做完前面这件事之后就开始封山,凡是云林宗门下之人不得出山门一步,封到楚元宵上门去跟你们算完账为止,如果他活不到上门算账的那一天,那你们就永远守着你们那座狗屁云林山老死了事吧!敢有一个人出现在江湖上,老子保管你们全宗上下九族十八代,连一只蚂蚁都留不下活口,不信你们就试试!还有你,韩元赋对吧?你从现在开始就是云林宗门下弟子了,跟他们一起回去封山吧,也别想着你不入云林宗门下就没事!拿了人家赌上全家性命给你求来的好处,不跟人同舟共济是对不起你所谓的‘君子’二字的!”
最后,苏三载眼神冰冷,看着无一例外面色剧变的五人,似笑非笑道:“既然选了做贼的路,就要做好顿班房的准备!你们既然毁了别人的大道之路,就得陪着一起遭罪,这才叫公道!”
……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黑衣年轻人最后看了眼身前凉亭外失魂落魄的五人,随后一闪身从原地消失。
再现身时,他竟然出现在了那说书匠的书铺中,甫一现身,他就立马转身扒在书铺的门框边上,鬼鬼祟祟打量了一番不远处五方亭口那边心气全失的五人,见他们都没有向这边转头看过来,于是才长出一口气,低头看向那个躺在门外台阶下的竹制躺椅上,脸上还盖着一本佛门《大涅槃经》的神游天外说书匠,用仙家修士传音入密的手段对他笑道:“路先生,快快快,这趟买卖稳赚不赔,赶紧进门,坐地分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