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 讯问(下) (第2/2页)
“盖德·希林?”她说。
“没错,”那人回答,低下脑袋把俞晓绒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蒙对了,小姑娘。”
如果罗彬瀚还不能很好地从声调和语气里辨别出一个德语使用者的感情色彩,那么俞晓绒不善的表情与对方眼神里的轻慢足以为他作出注解。这不见得会是个对陌生异性与小孩保持尊重的人,想必也不会是马尔科姆那些艺术家朋友中的一个。
罗彬瀚伸出指头,点一点俞晓绒紧绷的肩膀,用中文问:“这男的是谁?”
俞晓绒依然瞪着对面,几乎不动嘴唇地用中文回答他:“警察。”
“你又干了啥?”罗彬瀚条件反射地问,俞晓绒即刻从自己的对峙里抽出空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我什么也没做!他是……我猜他是来找你的。”
“胡说八道,”罗彬瀚说,“我这一星期可没扔错过垃圾。”
俞晓绒还要说点什么,但这会儿俞庆殊已经走到门口,伸手把自己的一对儿女都推开,然后快速流利地说了很长一段话。这种日常罕有的会话是罗彬瀚一个字也听不懂的,但他能分辨出这些高速迸发出来的音节里带有某种刻板的腔调,一些熟练的停顿与腔调,一种职业化的冷澹,也就是马尔科姆所形容的“说话有律师味儿”。
趁着这段时间,他悄悄拉过俞晓绒走到沙发边。雷奥也从后院的小门钻了进来,满怀敌意地望着那个陌生人。俞晓绒在它开始吠叫前伸手抚摸它的耳朵,不断发出要它安静的口令。
“好啦,”罗彬瀚低声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俞晓绒脸孔板正,嘴唇拉成一条直线:“那个死在树林里的游客。”
“别告诉我是你杀的。”罗彬瀚说。当他看到俞晓绒眼中真实的怒气时他立即闭上嘴巴。
“我们在说正事!”她低吼道,“你能听我说完吗?”
罗彬瀚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死的那天就是你来这儿的那天。”俞晓绒飞快地说,“多普勒透给我说那人死的非常奇怪,像是被长弯刀,或者某种没有柄的武器杀的。”
罗彬瀚动了动嘴唇,想说这和俞晓绒前天晚上讲的版本可是大相径庭。但他没这么做,因为他判断出俞晓绒眼下可真是火冒三丈,尽管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很不幸,”他敷衍地说,“但这个警察来我们这儿干嘛?”
“因为你是嫌疑人。”
“噢……”罗彬瀚说,“嗷?”
他低头看看雷奥,雷奥也在小主人的手掌底下瞥着他。他想了想,有点震惊地问:“我是你们整个镇上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吗?”
“你是时机恰好的外地人。”俞晓绒强调道,“外国人。”
“我以为那会让我宾至如归。”
“你以为你是谁?”俞晓绒尖刻地问,“外交大使?”
罗彬瀚耸耸肩,又摸了一把雷奥的脑瓜。他感觉很古怪,就像无意间闯进了正在表演中的话剧舞台,而观众也把他当做了一个剧本里的角色。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这幕剧实际上和他毫无干系,他一句台词也不知道。
“我成嫌犯了哈,”他说,“那他准备怎么做?这就把我拷走?你妈妈明天就会开始想法叫他丢了饭碗。”
“他会说他只是想和你聊聊。”
“这合法吗?”
“他没有搜查你,他只是在‘调查’——就像他只会说他在询问你,而不是在‘讯问’。”
“的确。那么不如我现在上床倒头就睡。”罗彬瀚打个呵欠,“我不按时睡觉就会死,让他找个属于活人的时间来——话说回来,他还挺敬业的,还是你们这儿的警察都这个点找人谈话?”
俞晓绒阴晴不定地揉着雷奥的耳朵,似乎在考虑罗彬瀚的策略是否可行。她突然开口问:“不是你,对吧?”
“你啥意思?”
“树林里那个死人和你没关系。”
“你侦探看多了。”罗彬瀚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保证你和这件事毫无干系。”
“我必须承认我和这件事有关系,”罗彬瀚恳切地说,“今天下午我和你妈妈拿这件事开过玩笑。我有罪。但我觉得你妈妈是不会把我供出来的。”
俞晓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色逐渐缓和。这在罗彬瀚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就好像她真的怀疑过他跑去林子里杀了个人。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可不应该这样想,再说俞晓绒在凶杀这个主题上要比他热忱多了。他也应该调查调查她。
汉娜的脑袋从俞晓绒身后探了出来:“你们在聊什么?能说英语吗?”
“在聊我。”罗彬瀚改用英语说,“关于我在上周末如何刚下飞机就杀了一个人,同时还用伪造得天衣无缝的出租车发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汉娜笑了起来:“真的吗?”
“发票还在我房里呢。”
他走回客房,从行李箱最外层掏出那张留着备用的手写发票。凭着这张发票,要找到那个载他的司机并不难,耳聪目明的邻居与十五号门口的监控也足以证明他下了出租车以后的行踪。他把那张发票递给俞晓绒瞧,用眼神宣布他和外交大使同样安全,可以在这个镇子所有的警察面前为所欲为。
“我也听说了林子里的那个死人。”汉娜说,声音愉快得很像重返犯罪现场的凶手,“真想知道警察那儿有什么消息。”
“警察的消息是你面前这个男的很可疑。”罗彬瀚说,“而我要向他们揭发谁才是这个屋里最可疑的人。”
“显而易见,”汉娜沉思着说,“是已登场角色里总被人们遗忘的那一个,也就是我们在麻将之夜就已经开枪打死的那个人。人们总是会先排除死者的嫌疑,可其实都是假死。”
罗彬瀚想要扯几句关于周雨会如何在谋杀现场睡着的鬼话,但俞庆殊和那访客的谈话突然停下了。他们三个都望着俞庆殊走过来,脸上隐隐浮现出愠怒。
“没什么。”她言简意赅地说,“是工作上的事。”
罗彬瀚和俞晓绒互相瞅了一眼。
“我听说他是来查桉子的。”罗彬瀚说,“咱们下午说的话走漏风声了,妈。纸里包不住火了。”
俞庆殊瞪了他一眼:“我告诉他你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道。要是他非要和你谈,那就找个正常时间带着他该有的文件过来。”
“干嘛这么不友好?”罗彬瀚摇了摇手里的发票,“咱们也可以给他行个方便,既然我确实和这事儿没关系。你以前认识这个警察吗?他脾气怎么样?”
“他是从附近调过来的,我以前不认识他。”
“哦?”罗彬瀚说,得意洋洋地瞄了眼俞晓绒,表明自己已经抓住了她和多普勒·科隆暗地里交易其他警察的消息。
俞晓绒镇静自若地站着,没有显露出一点不自在。“这个人可能会很粗暴,”她快速地用中文低语,“他不喜欢外国人。他还可能殴打过流浪汉。”
罗彬瀚并没觉得多紧张。即便门外站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主义者,他也不认为对方能真的拿自己怎么样。他不缺能表明清白的人证,不缺钱,也不缺本地的人脉。他已经是所有外国人里较难对付的那一种了。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回到客房里倒头就睡,但那并不是种特别有利的做法,因为没必要把这个屋子里的其他成员和本地警察的关系搞得特别糟。毕竟,他不是要长期生活在这儿的人。
马尔科姆也从沙发边靠了过来。和这屋里的其他人相比,他对于警察上门的态度是一种真正的松弛。这说来很奇特,但罗彬瀚有种直觉,那就是马尔科姆见过的各国警察可能比俞庆殊还要多。而要是门外那一个逮着他在公园里过夜,说不定就会伺机狠狠修理他一顿。
“以你的体格打得过他。”马尔科姆很有信心地担保,“你要是觉得没把握就喊一声。”
“马尔!”俞庆殊厉声说。
罗彬瀚觉得自己有义务要终止这场嫌疑人参谋会。他晃晃手里的发票:“我去跟他聊聊——反正我连证据都从包里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