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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深耕

  第252章 深耕 (第2/2页)
  
  他当然信不过郭涣。
  
  这日在伊河南边,他看到前方的一排农舍有些眼熟,向殷亮道:“我们上次就是丈量到这里?”
  
  “是,到了这里,崔河到巩县之间的田地就都丈量好了。”
  
  “去看看。”
  
  今年让宋家捐赠了一笔粮草、再加上抄没了郭万金,县署催税不像往年那般紧,希望农户们能过个好年。
  
  这一带的农户今年逃走了三户,剩下的也过得紧巴巴,薛白上次来便见到有一家四口挤在榻上,连裤子都不够。
  
  他不打算直接给他们一条裤子,而是让织坊过来雇了一批妇人,让她们在这寒冬给子女挣两件冬衣罢了。
  
  “前面那间也去过,只有一个汉子与他阿娘,他阿娘病好了吗?”
  
  “是,册上记的是乔二娃。”
  
  薛白对乔二娃有印象,那是个默默承受了很多的农夫,感觉已到了逃户或造反的边缘。
  
  上次来,薛白见到乔二娃的阿娘病了,便安排大夫到各乡义诊。这种善举倒是县中各家世绅都全力支持,出钱出人出药材,惠而不费,一点花费就能扬善名。
  
  今日过来,只见乔母病已经好多了,乔二娃还是不声不响的,只跪地磕了三个头,表示记得县尉的恩情。
  
  磕的这三个头,让薛白感到深刻的不是感激之情,而是想到县尉只需要轻轻一句吩咐,于一个农户却是关系一家子活路的大事,权力地位的差异如此之大。
  
  “起来,我们这趟来,想与你聊聊你的田地和税。”薛白道,“清量田亩,是为了让你们有多少地,交多少税,这点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乔二娃明白,但此前并不相信薛白。
  
  此时,北面马蹄声响,有人在路边问道:“薛县尉在哪里?”
  
  殷亮远远听了,道:“是五郎来了,想必是崔家的宴请催得急。”
  
  “不去了。”薛白道:“难保过阵子不翻脸,眼下何必浪费精力堆笑。”
  
  他们也有猜错的时候,不一会儿,姜亥过来道:“阿郎,樊牢来了。”
  
  “樊牢?”薛白遂递了几枚钱给乔二娃,笑道:“那得借你这地儿与他谈谈了。”
  
  ~~
  
  没有酒,也没有火炉,只有寒风嗖嗖地往屋里钻。
  
  樊牢没想到与县尉谈话会是在这样的场合,进屋便愣了一下。
  
  “樊大当家若不习惯,可以回县城里谈。”
  
  “没不习惯。”樊牢回过神来,道:“我以前当班头,常常是在这样的地方催税。”
  
  杜五郎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落草为寇……”
  
  薛白默契地接回话题,道:“回去经营铁山了。”
  
  “是。”
  
  “你过来,可是给宋家运铜料了?”薛白问道:“宋勉打算在宴上带你引见我?”
  
  樊牢吃了一惊,有些佩服,道:“县尉聪明。”
  
  “不是聪明。”薛白道,“我毕竟与宋家也合作。”
  
  “我有些不解之处,想请县尉解惑。”樊牢道:“刁家兄弟回来后与我说,县尉还打算向我们买铁石。甚至用量比原来还不少。我想问一问,县尉做什么用的?”
  
  “县里在锻造的农具你可有看到?”
  
  樊牢道:“农具绝对用不了这么多铁石。”
  
  杜五郎其实不太清楚铁石的数量,真当是要造锅。这却也是杨氏商行的机密,不好告人的,遂道:“哎,你卖便卖呗,管我们做什么用的。”
  
  “我与樊大当家单独谈。”
  
  “外面多冷啊,我又得去受冻是吧。”
  
  薛白却是道:“我们出去。”
  
  屋外寒风凛冽,薛白与樊牢各自上马,往风雪中走了一段。老凉、姜亥不放心,骑马跟上,守在不能听到他们说话,但能随时上前的位置。
  
  樊牢拿出一个斗笠,正要带上遮雪,转念一想却是递给了薛白,道:“县尉这样谈事,莫非买铁石的目的不可告人?”
  
  “你卖给高崇,知道他做何用处吗?”
  
  “贩到边镇,制成盔甲武器,开疆拓土。”
  
  “掩耳盗铃。”薛白不学高崇说些假模假式的话,语出惊人,道:“我身后有位皇孙,欲匡扶社稷,一扫大唐的沉疴旧疾,因此需要这些铁石。”
  
  樊牢张了张嘴,不知所言。
  
  他在州署当过班头,如今经营铁山,走私铁石铜料,手底下有数百人。在地方上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但还是被这句话震住了。
  
  小地方的人,平时插科打浑,说起皇子皇孙不会觉得如何,甚至在喝酒时还说过“圣人如何如何”,可真有机会与之产生关联了,却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地位差距有多大。
  
  “樊大当家怕了?”薛白道:“我当你是英雄好汉。”
  
  “称不上英雄好汉,就是带着兄弟们混口吃的。”
  
  “理解,我与你说的,你传出去也没用,无凭无据的。”薛白道:“但你可以好好想想,人活于世不容易,是籍籍无名如蜉蝣,或王侯将相青史留名?”
  
  他知道高崇、高尚也许与樊牢说过类似的话,而其实说的是两回事,造反的叛逆、有志的皇孙,这怎么会一样?
  
  但凡是个对大唐朝廷还有敬畏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天差地别。
  
  薛白之所以敢与樊牢这么说,因为樊牢已运了第一批铁石,便是揭发也是同罪。彼此越多共同秘密,利益就绑定得越深。
  
  好一会,樊牢才想好如何回答。
  
  “薛县尉说得太深了,草民……只是个草民。”
  
  “无妨,你现在听不懂,以后懂了再谈不迟。”薛白道:“还有何疑惑?”
  
  樊牢特意赶来,要问的原本有很多,此时却意识到越问越麻烦,倒不如只当自己没来过,慢慢观察。
  
  “没有了,县尉何时要第二批铁石?”
  
  “开春后就要。”
  
  “好,再会。”
  
  樊牢跨坐在马背上,双手松开缰绳,向薛白一抱拳,径直策马而去。
  
  这趟来他收获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想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得为此冥思苦想了。
  
  ~~
  
  天宝七载的冬天似乎更冷了一些,年节也在大雪中过去。
  
  薛白在偃师县过了一个相对单调的年节,没有长安的万家灯火,没有上元夜的彻夜璀璨。听说洛阳的花灯也很不错,但全天下也只有一个长安、一个洛阳。
  
  难得的是杜家还在,到大唐的第三个年节,薛白还是与杜家诸人一起过的,连青岚也把杜家当成娘家。
  
  到了上元夜,众人赏月时,青岚不由问道:“郎君想长安吗?”
  
  “我在等开春。”薛白道:“开了春,该给偃师一点改变了。”
  
  “郎君就不好奇长安现在是怎么样吗?”
  
  “圣人在花萼相辉楼设御宴,满城都是花灯,与去年、前年相似。”
  
  佳节良辰,青岚难得也有些感慨,遥望星河,喃喃道:“我们若是在长安,也会厌倦了吧?反而是隔得远了,才想念长安真好。”
  
  杜媗提着一壶果酒过来,恰听到这些话,低下头抿嘴笑。
  
  “大姐笑什么?”
  
  “今年花萼相辉楼的御宴少了薛郎,岂能比前两年有他在御宴上献宝来的有意思?”
  
  “当然是郎君在才更有趣啊。”青岚用力点头,肯定道:“今年的御宴,他们一定觉得不如去年。”
  
  杜媗便趁机与薛白对视了一眼,眼神似在说,总之是在一起过年,何必在意长安、偃师?
  
  “啊,薛白要是在长安,宴上诸公肯定都烦他。”杜五郎倒不忘转过来道:“但他既然不在,也许连右相、太子都想他呢。”
  
  “劳你操心了,那肯定是不会的。”
  
  ~~
  
  没过几天,吕令皓便得到了长安的信。
  
  他请托了关系举荐薛白升迁。既是想着调走这个强势的县尉,也是想给杨党卖个好。
  
  不料,回信却是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简而言之,右相不希望薛白回到长安。
  
  “这真是……人嫌狗厌啊。”
  
  吕令皓无可奈何,只能做好长年与薛白共事的准备。
  
  好在,薛白在对付了高崇之后也安份了不少,虽有夺权、安插吏员之举,总之不再触动他的根本利益。
  
  “明府。”
  
  郭涣匆匆进了令廨,禀道:“薛县尉可有与明府说过,他要在回郭镇以东引一条渠,开垦荒田。”
  
  “似乎说过。”吕令皓收起信件,抚须道:“本县告诉他县署账上无钱,此事遂作罢了。”
  
  “薛县尉已招募了人手。”
  
  “是吗?”吕令皓沉吟道:“修渠绝非小事啊。”
  
  他已想到了薛白支走的年礼花费,只是此事不宜声张。
  
  “郭录事,此非坏事,若真能修了渠、开了荒田,是全县的功劳。”
  
  郭涣于是露出了笑容,小声道:“明府所言甚是,只是……回郭镇东北那片山地,是我族中所有。”
  
  吕令晧一听就明白了。
  
  薛白之所以敢带无地的贫民去开荒,正是因为那片地不属于谁家所有。虽说回郭镇几乎都是郭家的田产,但那片山地在回郭镇东北。
  
  若让郭家组织千余人去挖渠、开荒,费钱不提,他们也没那个耐心与精力。但等薛白带人开垦好了……
  
  “你可知他是谁在罩着?还敢打这主意。”吕令皓不得不提醒郭涣。
  
  “岂会不知?”郭涣连忙解释道:“是我大伯鬼迷了心窍,久居乡野,不知天高地厚,贵妃义弟的政绩都敢打主意。明府放心,我已说了重话,让我大伯收起贪心。”
  
  “那还有何好说的?”
  
  “族中长辈们还是让我问一问,县令曾说开春就把薛县尉调走,许是在三月吧?”
  
  吕令皓也不承认调不调得走,抚须道:“难说,许是在三月,或在明年。你们万不可急在一时,待他领了功绩高升,要回你家的田地不迟。”
  
  “明府放心,断不敢与薛县尉为难。”
  
  郭涣今日来,还真不是冲着薛白来的,而是趁早宣示田地的主权,以免等薛白调走了,落入别家手里。
  
  不急,这些田地都还没有开荒。
  
  ~~
  
  “开挖!”
  
  洛河以北的野地里忽然响起这么一声响。
  
  几个大汉推动了曲辕犁,铁铧破开了冻土,像是一只穿山甲把泥土翻开,只看着便让人感到松软、舒适,像是春天的气息。
  
  “锄田打春,风调雨顺!”
  
  围观的就有千余人,纷纷欢呼着喊着吉祥话。不管是拉纤的,或是种地的,与丰收有关的词就是他们最吉祥的话。
  
  气氛之所以这般热烈,因参与挖渠的漕工每人都有足额的工钱,其中更有四百余人因为这是要开垦自己的田地而激动万分。
  
  真到了这一刻,薛白却显得很沉着。
  
  他目光看去,能够在干农活的人们身上看到不同之处。那百数十的男丁经过一冬的训练,已隐隐显出壮实、团结、有秩序的感觉来,他们都有家口,等有了这片田地,还有家业……换言之,都是良家子。
  
  这些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农民,为了守护家园所能迸发的拼劲,一直以来都被官绅所忽略了。
  
  而他们已认准了薛白,成了薛白在偃师县最坚定的支持者。
  
  但不够,开荒出三十顷、三百顷田都不够,须知这偃师县里一家世绅大户就有田地上千顷。
  
  高崇留下的遗产已被薛白吞下,他准备再吞点什么。
  
  毕竟时不我待,薛白得趁这个春天,把种子种到土地里去,深耕细作。
  
  还是2合1吧,这章从最开始铸铧到最后开耕,就一个主题,薛白种下了他势力的种子~~7千6百多字,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大章的节奏了~~求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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