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倘若万般为难呢 (第2/2页)
南岛撑着伞走上去,看着乐朝天身下那一滩秋雨,无限沉默。
不过好在峡谷口秋风飒然,便是真的湿透了,雨停之后来几场晚风,也会什么都没有了。
“师弟觉得什么是意?”
“想法。”乐朝天的眉毛上还挂着一帘秋雨,虽然正在哒哒地滴着,倒是很认真的回答着南岛的问题。
“是的。”南岛轻声说道,从身后取下鹦鹉洲,这柄剑依旧没有给它找一个剑鞘,还是用着一些破布包着,南岛静静的看着这柄鹦鹉洲,而后解开那些脆弱的束缚,瞬间剑光满楼,“剑意就是执剑之念。”
“这是我先生教我的。”
“所以当你心中没有抱持执剑之念的时候,便是一块破布,都能够将这样一柄剑光冷冽的剑安稳地包裹在其中。”
南岛轻声说着,抬手抚过鹦鹉洲的剑身,于是神海之中无数剑意落在了剑身之上。
而后满楼随风而来的秋雨,倏忽之间,便被那些剑意斩断,稀疏地落向了地面。
“但是当你心中有着执剑之念的时候,便什么都无法阻止它,于是剑只能出鞘。”
乐朝天眉毛上挂着的那些秋雨也被剑意驱散而去,满楼剑风,甚是凉爽,看着对坐的少年师兄与他膝头那柄剑风环绕的剑。
“所以这便是剑意?”
“这便是剑意。”南岛平静的说道,“确切的说起来,剑意是无形之物,一如杀意。”
乐朝天挑眉说道:“那我们所见到的那些透明鱼儿是什么?”
“那是被剑意所凝聚的天地元气轨迹。”
是以剑意才需要在天地元气中蕴养。
乐朝天轻声笑道:“这样看来,剑宗所修的,确实是唯心主义的东西。”
南岛却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愣了一愣,便是自己方才还在端着架子和乐朝天说什么都忘了,下意识地问道:“唯心主义是什么?难道道门不是这样的?”
乐朝天转头看向楼外一帘秋雨,笑着说道:“这是很难叙述的问题,大概便是,所思即所有与所有方能所思的区别,道门走的是唯物主义路线。”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我不懂,但剑宗修行之法不是来自道门?”
乐朝天想了想,说道:“确实是这样,但是剑意之法不是。”
剑意之道来自磨剑崖,南岛当然知道,当初秋溪儿在教他学剑之时,便与他说过。
却原来剑意与修行,是两种东西。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看起来,你似乎并不需要我教的样子。”
乐朝天轻声笑着,说道:“只是曾经听闻过一些说法,修剑修剑,自然和修行一样,需要有人领进门,总归要师兄告诉我如何去凝聚第一缕剑意。”
南岛轻声叹息着,想着乐朝天所说的那个所思即所有,缓缓说道:“就是想。”
“想?”
“手里握着剑,心里也要有剑,于是念头便有了,念头蕴养在天地元气中,于是那一道剑意便来了。”
“心里怎么才能有剑?”
南岛歪头想了许久,看着乐朝天说道:“看看天?”
乐朝天轻笑着说道:“不看。”
“为什么?”
“太远了,要近一点的。”
南岛愁眉苦脸地想着,而后看着乐朝天腰间的那柄剑说道:“不行你看看我?”
乐朝天哈哈笑着,眉梢上残留的水滴都被抖落了下来。
“我看师兄做什么?要我杀了师兄?”
“想想那些你弹曲子的时候砸你的人?”
“我懒得和他们计较。”
南岛叹息一声,转头看向楼外,说道:“那看看青山看看人间?”
乐朝天倒是认真的思考了很久,而后说道:“似乎可以。”
南岛好奇的看着乐朝天问道:“为什么看看人间就可以?”
“人间好啊,人间妙啊,人间呱呱叫啊!”乐朝天轻笑着握着剑站了起来。
把三尺看了,栏杆倚遍,于是满身秋雨都落在了手中未出鞘的蝶恋花上。
南岛惊疑的看着面前凭栏而立的师弟,忽然觉得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师弟身周倏而之间便有了一些凌厉之意。
南岛有些不可置信的握着鹦鹉洲站了起来,看着乐朝天说道:“师弟找到了?”
乐朝天笑着说道:“找到了。”
南岛怔怔的站在那里。
剑意这种东西,自然与修行天赋无关。
它是执剑之念,是杀人之意。
满山秋雨之中,一柄光芒喑哑的斑驳之剑出了鞘,剑身之上有着微弱的剑意流转。
这是最初始的一个念头,离开神海的时候,便会经由元气淬炼。
南岛长久的看着那柄蝶恋花,而后看向那个微笑着端详着手中长剑的年轻人。
“师弟应该不止被人砸了。”
乐朝天扬手送剑入鞘,笑着说道:“是的,有人砸我,有人还想杀了我,有些可以不计较,有些不行。”
“只是因为师弟的曲子弹得太好了?”
“只是因为这样。”
“所以如果万般为难?”
乐朝天笑着说道:“万般为难,那便争十分。”
“不是说三分便可以不败?”
“三分不败。”乐朝天神色平静下来,声音依旧温和,像是个小镇闲走的青年一样,只是话语中的意味并不温和,相反的,极为凌厉,一如手中之剑一般。
“十分才是自在。”
南岛撑着伞静静的站在小楼栏边,听着这场并不温柔的秋雨之声,想了很久,缓缓说道:“师弟曾经是修道的,但我记得青牛五千言中有一句......”
南岛的话并没有说完,乐朝天便已经将那句话接了过去。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比少年高出一头的师弟转头微笑着看着他。
“所以我来学剑了。”
万般逻辑,于此自洽。
又似乎有些不讲理。
但是南岛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剑修真的不讲理。
于是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秋雨,而后笑了起来,说道:“是的。”
乐朝天亦是在一旁笑着,说道:“当然是的,师兄。”
这场秋雨此时倒是渐渐安宁了下来。
向下而去的山道之上却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二人一齐转头看去,却是撑着伞抱着一个食盒的陆小小。
陆小小走上谷口,看着小楼上凭栏而立的二人,愣了一愣,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南岛看了一眼一旁的乐朝天,又转回头去说道:“当然是看雨啊,师姐来做什么?”
陆小小提了提手里的食盒,说道:“你伍师兄上午下山帮人抬棺材,主人家送了只大母鸡,我炖了一下午,给你俩送点来。”
“好!”乐朝天笑眯眯地说着惊叹的话语。“师姐太好了!”
陆小小提着食盒走了上来,在二人身旁蹲了下去,打开了食盒,里面是炖得泛着一层黄油的鸡汤,还有一些炖烂的鸡肉。
“我要吃鸡腿。”乐朝天把剑挂在腰间,凑了过去,一眼就看中的里面的那只鸡腿。
“......”
南岛与陆小小同时默然无语。
乐朝天看着南岛诚恳地说道:“虽然师兄你比我小,但是啊师兄,”
乐朝天的话还没有说完,先前握剑的手已经抓住了那只鸡腿,放到鼻子前满足地嗅了嗅,而后狠狠咬了一口。
小楼满是乐朝天那含糊不清的话语。
“师弟就该吃鸡腿!”
我要吃火锅,我要吃烤鱼,我要吃鸡腿。
我是师弟,我他妈就要吃吃吃吃吃吃吃。
南岛与陆小小看着吃着鸡腿的乐朝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今天似乎很是古怪。
也许是开心,也许是别的。
但总归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坏事。
至少南岛确实被乐朝天弄得有些忙。
甚至都忘了下午的时候听见的那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