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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请辞与请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请辞与请死 (第2/2页)
  
  原本颤颤巍巍,好似命不久矣的令尹在这一刻,却是骤然惊悸而起。
  
  寒蝉转回身来,平静地看着令尹,说道:“为何不可?”
  
  惊悸而起的令尹大人沉默地看着落在了地上的那身白色帝袍,炉子里的火正在飘摇着,有着许多灰烬被风吹了出来,落在了那身帝袍之上,于是像极了一身被遗弃的陈旧的衣裳。
  
  为何不可?
  
  寒蝉的那个问题依旧在令尹心头回响着。
  
  只是或许这位老大人也说不出来为何不可。
  
  一直过了许久,老大人才神色复杂地看向寒蝉,轻声说道:“王上是认真的?”
  
  寒蝉淡淡地说道:“不然我在说笑吗?”
  
  令尹沉默了许久,什么也没有说,重新伏下身去,于高楼之中俯首一礼。
  
  “下臣请辞。”
  
  寒蝉静静地看了令尹许久,转回身去,轻声说道:“自然可以,只是大人请辞之前,还需要帮孤做一件事。”
  
  老大人长久地跪伏在那里,声音哀戚地说道:“王上何必置老臣于死地?”
  
  这位令尹大人自然清楚寒蝉需要他做什么。
  
  一如当初京都之乱之时那般,拟旨,昭告人间。
  
  寒蝉只是平静地说道:“孤乃流云粗人武夫,不善文采,大楚重临人间一趟,总归需要一些体面的落幕,此事倘若大人不做,黄粱情何以堪?”
  
  令尹只是长久地跪伏在迎风楼之上,什么也未曾说。
  
  一直过了许久,老大人才重新抬起头来,神色果决地说道:“下臣,请死。”
  
  这位流云剑修默默地看了那位令尹大人很久,而后蓦然叹息一声,转回头去,看向了那样一座楚王殿前。
  
  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太一春祭之时的风雪长阶。
  
  “阑离确实没有说错,孤家寡人呵孤家寡人。”
  
  这位并未着帝袍的流云剑修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淡淡地说道。
  
  “大人去吧。”
  
  高楼之上有苍老而迟缓的脚步声慢慢远去,而后倏然而止。
  
  有黄粱的大鸟飞过了天空。
  
  寒蝉静静地看着某朵在地面绽放的大红色的花朵。
  
  这或许确实让这位帝王有着些许的动容。
  
  但也许更多的,只是让这位帝王,想起了流云山脉夏末之时,一些生长在了那些崖壁间的灿烂的山花。
  
  寒蝉看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收回了目光,向着假都之外看去,看向了那片曾经在风雪之中拔起,却又缓缓沉寂下去了的神都。
  
  那片神光溢流之地中,有着一个形貌丑陋的道人,在等着寒蝉的剑。
  
  寒蝉看了许久,又重新看向了那片天穹。
  
  天穹之中早已宁静下来,那些曾经洒落人间的柔和的剑风,早已经渐渐平息。
  
  神女大人当然还没有死。
  
  只是寒蝉身为槐安人,自然只能如此去说。
  
  这位在迎风楼喝了许久槐安之酒的流云剑修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剑上似有青火起,轻声说道:“你准备好了吗,三月师弟?”
  
  ......
  
  柳三月正在缓缓穿过那些神力之湖。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神海之中,那样一位神女留在其中的神力,正在缓缓退去。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或许确实如此。
  
  曾经短暂的强盛过的北方道人,在那日的夜月清辉之后,便无比迅速地衰落下来。
  
  一如烈日当空之时,便已经是垂陨之势。
  
  道人高高低低的走在那片湖畔的道上,在神力开始衰退的那一刻,这个道人便离开了假都,出了城,向着这片由神女在太一春祭之时,牵引冥河而铸的神都而来。
  
  那些神鬼魂灵,依旧有如长夜余火一般,安静地停留在那些神都之中的极为庞大的神柱之上。
  
  甚至在神女消失之后,这片神都之中,依旧有着许多信徒,默默地虔诚地在那里祈祷着。
  
  有年老的人,也有年轻人。
  
  年老的人未必是因为痛苦而来,年轻的人也未必是为了爱情的苦恼而来。
  
  当一切自我无能为力的故事在生命力长久地延续。
  
  大约礼神,便会成为一个长久的不可磨灭的姿态。
  
  柳三月静静地站在那里,越过那些神力薄雾,安静地看着那些虔诚以礼的人们。
  
  这个道人其实很想告诉他们。
  
  神女快要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只是话到了喉间的时候,却又重新咽了下去。
  
  道人想起了在云梦泽边遇见的那个种花的剑修。
  
  也想起了与神女洋洋洒洒地争论过的许多东西。
  
  世人当真不知道,神女垂怜,是一件极为奢侈的,近乎不可能的事吗?
  
  他们知道的。
  
  但是世人依旧有所愿而有所待。
  
  就像.....
  
  柳三月默默地低下头来,想着那样一个一千零三年的春天的故事。
  
  就像某个叫做李青花的姑娘,真的便不知道,那样一个白衣剑修其实确实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个道人蓦然垂落了几滴泪水。
  
  生命当然是开着花的。
  
  但有时未必是从花茎里开出来的,也会从那些虬结的伤口里。
  
  开出很是扭曲的花朵来。
  
  生命呵生命啊。
  
  柳三月抬手拭干了泪水,抬头静静的看着那些神力之外的天穹。
  
  一切既往,一切不可复来。
  
  生命啊生命啊。
  
  柳三月缓缓地向着这片神都的极深之处而去。
  
  穿过大湖,穿过神光,一如当初某个细雨绵绵的春日的故事一样,道人攀爬着那座高崖。
  
  直到满身泥泞,一如柳三月当初所说的那样,世人在泥泞之中,才会更清楚自己的所想与所要。
  
  于是他们诚恳地索要着。
  
  柳三月有些精疲力尽地爬上了那处神都之崖。
  
  当初的那个撑着伞的黑裙女子已经不见了,某个穿着白衣的模样甚佳的书生也不见了。
  
  崖上落满了人间的尘埃,落叶,还有许多枯萎的花朵。
  
  柳三月站在上面张望着,好像是想要寻找一些东西,好像只是在休息着。
  
  当初那个被瑶姬从岁月里找回来的,变作了她的虔诚的信徒的柳三月呢?
  
  柳三月并没有找到他,于是这个道人很是遗憾地在崖边坐了下来。
  
  其实道人未必不想问一问,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那个一刻钟之前的自己,那样虔诚于神女大人。
  
  只是当他抬头看向这片人间的时候,却是蓦然沉默了下来。
  
  柳三月啊柳三月。
  
  你当真不留恋这人间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如果真的不留恋,当初又何必从冥河之中,应承了神女的垂怜,带着这样一副残破扭曲的躯壳,长久地赖在人间呢?
  
  柳三月默默地坐在那里许久,似乎听见了一些声响,从自己的身后而来。
  
  这个道人回过头去,却是愣在了那里。
  
  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
  
  而是他自己。
  
  那样一个好像已经将自己鞋上的泥泞撬干净了的道人,正用着一种哀怜的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那个目光很熟悉,柳三月当初便是这样看着一刻钟前的,跪伏在神女身前的自己。
  
  柳三月沉默了很久,默默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鞋上干干净净。
  
  而膝头满是尘泥。
  
  道人反倒是笑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天穹,轻声笑着。
  
  “现在,我是您的信徒了,神女大人。”
  
  来自对生命的留恋,对冥河故事渴求再次发生的憧憬。
  
  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柳三月其实也不清楚。
  
  两个柳三月或许在一同看着天空,也或许在一同看向假都,等待着假都的某个剑修,点燃神海的一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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